圖、文/今周刊
有超過60萬名外籍移工在台灣這片土地上生存著,然而他們的生命卻如同一團迷霧,所受的苦難,常常也不為人知。阮金紅及丈夫蔡崇隆拍的紀錄片《再見 可愛陌生人》,近距離地以親近的視角,拍下非法移工的生活與難處。
夜深了,山看起來就不再像山,像海,黑得不見邊也不見底,沒分沒寸的,時間、空間還有人心裡頭的東西全都攪和在一塊兒,無法度量深淺。阮金紅從嘉義搭著計程車趕上中部山區,司機喊價4500元,價錢貴得驚人,但一時間她也顧不了那麼多,一口就談妥了價錢。
直到現在,回憶起拍攝紀錄片《再見 可愛陌生人》的這段往事, 阮金紅還是說得驚心動魄。這部片記錄的是非法移工的處境,將在桃園電影節角逐「台灣獎」,阮金紅和先生蔡崇隆是導演。
阮金紅也不知道要怎麼辦,只好請司機開往荒山。「我本來只是要去關心他們,但是一上去,他們竟然早把東西都準備好,以為我要接他們下山躲警察。」天暗路險,載他們下山風險很高,計程車若被警察攔住,這更是樁包庇非法的案子,要吃上官司的。
暗夜黑車裡,他們的故事就此展開⋯
她想也沒想,咬牙就把移工們送上了計程車,「好,我帶你們走!沒關係,被抓我扛,我做好事,一定會有好報。」運氣倒好,暗夜黑車避過了警察,阮金紅再付給司機4500元作回程的費用,來回花了9000塊,那是她和蔡崇隆一個月的飯錢,「但我真的沒辦法拒絕他們。」
這些「非法移工」是異鄉陌路上的亡命者,他們來台,要付出超過5000美元、不合法規的仲介費用,若再遇上不肖的台灣雇主以各種理由苛刻、剝削,那些不人道的低薪、過勞、惡劣的居住環境,逼得他們只能選擇逃跑,打黑工賺錢。
我每天夢到警察抓我啊~好可怖!
阿成是阮金紅鏡頭下的外籍移工之一,他會說中文,但說得不夠好。當阮金紅問他,「你的夢想是什麼?」他把「夢想」和「做夢」搞混了,睜著眼回說:「有啊,每天做夢,夢到那個警察抓我啊。好可怖。」那當然不是夢想,而是「夢魘」。
就像蔡崇隆說的,阮金紅拍攝移工的視角很親切、很貼身,她離他們很近,一起在高山上種高麗菜、一起幹農活,在她拍下的所有影像中,都帶著一份「感同身受」。知識分子或紀錄片導演往往把對弱勢的同情,視為一種「品味」,但阮金紅從不「俯視」或「歧視」弱者,她跟他們站在一起,「平視」著他們。
那種「理解」是貨真價實的,因為她自己也經歷過同樣黑暗、戲劇化的故事。阮金紅是從越南嫁來台灣的新娘,「我經歷過的事,可能也是很多移工們經歷過的事。」談自己之前,她就先一步預告:「我怕我講了會哭。」她並不畏懼提過去,但她記得那些回憶有多沉痛。
阮金紅是越南同塔人,家境並不好,她家屋頂是樹葉搭的,破屋子旁繞著叢林,幾乎與世隔絕。畫家侯俊明曾在創作《亞洲人的父親》時訪問過阮金紅,為她的童年畫過一幅畫。在那次訪談中,阮金紅說,她父親喝醉,就會被「髒東西」附身,變成老虎,見人就狂追猛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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