▲台積電創辦人張忠謀。
文／林宏文／今周刊
上周台積電創辦人張忠謀到玉山科技協會20周年壓軸演講，分享自己60年的經營人學習與成長歷程，直言美國要重建半導體製造是不可能的，還對英特爾「那個傢伙」執行長傑辛格做了一番評論。90歲高齡的老先生精神抖擻、熱情奉獻及教育半導體行業，日前又答應擔任台灣出席APEC峰會代表，著實令人敬佩。
台灣確實應該很感謝張忠謀，他讓台積電登上世界舞台，也把台灣的國際地位再往上推了一個層級，他說的每句話，大家確實都應該仔細聆聽。
可是，老先生對台灣的期許還很多，我想趁著這個張忠謀熱潮，重提去年10月發生過的一件事，這件事明顯被大家忽略了。我也想藉機分享，如今大家沈浸在台灣半導體的世界級成就時，還有什麼是我們做得不夠好的。
去年10月，張忠謀和總統蔡英文去參觀工研院，陪同的人員還有工研院董事長李世光、院長劉文雄及總統府資政林信義。張忠謀當時詢問了一個問題，「工研院的5G patent（專利）是哪一國的？」
當時，工研院資通所所長闕志克回覆，除了台灣本身的專利外，大多是使用歐美國家的專利標準，未來才能更容易普及國際，將台灣5G技術轉換成對外輸出的科技力。
那天的場合，大家都很客氣和善，這是一個行禮如儀的政治性拜訪，當然也不是深入探討問題的時機。但是，老先生這個問話，顯然不是隨便提出來的，背後有很多可以深思討論的地方。
大家都很清楚，張忠謀是在擔任工研院院長時創辦台積電，而台積電最初100多名員工也都從工研院移轉出來。對於這個曾孕育台灣高科技產業的地方，老院長張忠謀當然最清楚不過了。
老先生開口詢問的是，在三、四十年前半導體技術與人才陸續從工研院移轉出來後，工研院現在還有什麼？在最重要關鍵的5G通訊專利上，工研院有多少成績呢？
三大科技版圖 台灣只有「半導體」具影響力
先談談我對全球ICT產業競爭的觀察，全世界科技產業競賽，有三塊最重要的版圖。
第一是半導體與高速運算，這提供AI時代必要的算力（computing power），相關領導廠商有台積電、輝達、英特爾等；其次是通訊及網路相關領域，龍頭企業有華為、高通、中興、三星及諾基亞等；第三是數據資料（data）及相關網路平台，執牛耳的當然是美國FAAMG（臉書、蘋果、亞馬遜、微軟及谷歌）及中國BAT（百度、阿里及騰訊）等。
在這三大版圖中，美國就不用提了，三塊都很強，半導體製造及電信設備稍差一點點，但也都有很強的相關公司可以補強；至於中國大陸在第二、三項也很強，但第一塊就比較弱，近來中國加強半導體投資，假以時日應該可以看到成績。
至於韓國在第一、二項實力都不差，甚至在第三項上也有自己的Naver、Kakao等本土企業；日本第一項是從領先到落敗，第二項也不太強，但日本擁有很多上游關鍵技術與豐富的內容（如動漫或遊戲），是很不同的發展特色。
台灣呢？目前在第一項有全球影響力，但其他兩個領域都很弱，雖然也有聯發科等少數企業支撐著，但很明顯有很大進步空間。台灣在第二、三項要如何彌補不足、快速追趕？工研院有什麼成績可以拿出來？老先生問的就是這件事。
所以，當大家每天喊著5G時代來臨，台灣有多少底氣可以發展5G？最直接的問題就是，台灣到底擁有多少5G標準必要專利（SEP）？標準必要專利（SEP）意味著「困難、基礎以及最能產生攻擊性」的專利技術，我們在這個關鍵競爭力上，擁有多少實力可以與別人一較長短？
答案當然很不樂觀。目前工研院擁有的5G SEP是15件，全台灣加起來總計有321 件，在全球約2萬件的5G SEP中，台灣只占1.5%左右。把其他領先族群做一個統計，華為、高通、中興、三星、諾基亞都擁有9%以上，件數最多的華為達到3151件。（見表一）
所以，台灣整體的5G SEP加總起來，在全世界只占1.5%，不只遠遠落後科技列強，也讓台灣在第二項的通訊實力上遠遠落後於第一項。工研院只擁有15件，也僅占台灣整體件數的5%，在通訊這個關鍵產業上，工研院沒有重要性及必要性。
技轉之外 台灣應組成5G專利聯盟
至於在4G SEP專利上，工研院擁有83件，其他企業如夏普（Sharp）879件、宏達電208件、聯發科162件、鴻穎創新（FG Innovation，就是鴻海）125件、音速創新（Innovative Sonic）94件、華碩38件、宏碁35件、資策會26件、台大5件、台積電1件。
平心而論，兩年後就要慶祝50歲生日的工研院，多年來不是沒有累積專利與技術（見表二），近幾年來也不斷移轉出技術與公司，更是全球百大科技研發獎（R&D 100 Awards）的獲獎常客，我們不會忽視這些成績。
表二：工研院專利統計概覽
但仔細想想，這些技術移轉、衍生公司或得許多獎項，重點不在數量而是品質，如果只做一些nice to have，而非must have的事，應該不是工研院的使命。一個國家級研究單位該做的事，應該是挑出民間企業不容易做到的事，布局關鍵且重要的基礎技術，5G SEP就是最該優先執行的事項，很可惜工研院並沒有繳出好成績。
更進一步講，即使全台灣擁有321件5G專利，但力量也是分散的，沒有單位將其整合起來，也沒有組成5G專利聯盟，或是將這些專利進行整合或流通。
例如最近崛起的Avanci公司，以統包授權的方式，切入全球5G在車聯網的再授權生意，如今從各家公司整合授權到9706件專利，占全球45%，並發揮專利的價值，讓許多企業願意授權買單。台灣先是沒有札實的專利布局，其次又沒有好的策略運用，讓企業只能處於被各個擊破的弱勢地位。
因此，再回到台灣的半導體產業，台積電、聯電及整個IC設計等產業鏈，都受惠於早年工研院移轉出來的人才與技術，這個大產業已成為台灣經濟支柱，讓台灣在三個重要領域中撐住了一角。但是，未來還有其他可以長成大樹的小芽或幼苗嗎？另外那兩隻腳要如何站起來呢？
張忠謀從工研院離開後，率領台積電在全世界打下很重要的灘頭堡，今天所有台灣的電子業、投資人或朝野政黨，大家都在沾張忠謀的光，工研院更可以開心地分享，工研院對台灣半導體業是有貢獻的。但是，這個輝煌年代終究要過去，工研院未來還能拿出什麼新東西？90歲老將心中的焦慮，就藏在這麼一個簡單的提問中，大家有感受到嗎？
在玉山科技協會的20周年晚宴，張忠謀以一擋百、氣勢萬千的談話，再度把台灣的氣勢與格局又墊高了一點，他為台灣築起了一堵堅不可摧的「矽盾」，但顯然接下來還有好幾道牆，擋住台灣的出路，5G通訊台灣是不行的，數據及平台更不行，張忠謀去年在工研院說的話，大家都聽懂了嗎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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