遠見／平民英雄，擦亮台灣新價值

文／王美珍

過去一年來，食安風暴、高雄氣爆，是否讓你對基本的生存安全產生恐懼？別擔心，其實台灣各個角落，仍有振奮人心的力量！

2013年12月，《遠見》首度製作「平民英雄」專題，發現台灣有許多無名英雄，默默發揮正面影響力；第二屆平民英雄選拔，持續努力尋找黑暗中的珍珠。

他們是老師、學生、志工、里長、工程師，還有一群熱血的鄉民，沒有政治權力，欠缺企業資源，但憑著一份善念，就牽引出一件好事，平凡素人可以是英雄，默默做、持續做，就能改變社會，擦亮台灣新價值。

「這是最壞的時代，也是最好的時代。」1859年，英國文豪狄更斯如是寫下。轉移到2015年的1月，這句話彷彿亦是過去一年台灣的寫照。

曾幾何時，我們開始自稱寶島為「鬼島」？一連串的食安風暴、高雄氣爆，讓人民對基本生存安全感到恐懼。一部《看見台灣》紀錄片，又看到不當開發對生態的破壞。台灣人傳統敦厚的人格特質，似乎也在網路酸文攻訐漫天飛的時代，日漸薄弱。

池上鄉民自救 守住台灣難得淨土

然而，台灣真的只是如此嗎？2013年12月，《遠見》首度製作「平民英雄」專題，發現不為人知的角落，都有許多讓台灣變得更美好的無名英雄們，發揮自己的正面影響力，出刊後引起廣大迴響。

一年後，我們持續進行第二屆的平民英雄選拔，努力尋找黑暗中的珍珠。平民英雄們雖無政治人物的權力，也沒有大企業資源，但是，一份善念就牽引出一件好事，默默做，持續做，也可成為改變社會的重要力量。

談到本屆平民英雄的共同特質，《遠見》選擇從東部一個小鄉鎮「池上」的故事開始說起。台東縣池上鄉，一望無際的稻田，碧空如洗的藍天，是人們的第一印象。

並非麗質天生 卻能努力維持純淨

2013年，廣告導演看上池上「伯朗大道」與「天堂之路」的美景，邀請男星金城武來此拍攝廣告，池上頓時成為全台最熱門的景點，年觀光客人次突破60萬，常有遊客忍不住讚歎：「這裡真是台灣最後一片淨土！」

但早在金城武前，池上就已締造許多傳奇。2009年，當地居民與台灣好基金會合作，舉辦「池上秋收稻穗藝術節」，首度將鋼琴搬到稻田中央，鋼琴家陳冠宇在金黃色的稻田背景中演奏，震撼力十足。照片甚至登上美國《時代》雜誌，獲選為當週全球最佳影像。

如今，藝術節已經邁入第七年，分別邀請了優人神鼓、葉樹涵銅管五重奏、雲門舞集、張惠妹等重量級表演者。雖然不算交通方便的城鎮，池上秋收稻穗藝術節卻成為全台灣最重要的藝術盛會之一。許多創作者與藝術家，都難以忘懷池上的美，作家蔣勳甚至來此駐村寫作。

事實上，池上不僅是天生麗質，也靠著在地居民後天的努力，才能維持純淨面貌。他們也曾面臨過度開發與人為破壞的危機，多虧一群熱心「鄉民」，才守住這最後一片淨土。

鄉民搶救大坡池 找回共同的回憶

所謂「鄉民力量大」，池上的鄉民沒有鎂光燈追逐、沒有金城武帥、也不會每天上網跟人筆戰，但他們選擇用自己的方法，捍衛家園。來到池上讓遊客拍不停的景點之一「大坡池」，湖面清澈如一幅巨鏡，藍天白雲樹影倒映其中，美景正如宋代朱熹所言，「半畝方塘一鑑開，天光雲影共徘徊。」2011年，這裡已經被內政部營建署公告為國家級重要溼地。

「大坡池是池上人的共同回憶！」池上源流協進會成員簡淑瑩說。日據時代，大坡池水域廣達57公頃，可划船，是許多年輕男女約會地點。民國50～60年左右，水域內有魚、蝦、菱角，光靠這片湖，就可飽養70幾戶。

只是，後來溼地開始陸化，加上颱風帶來的淤積，大坡池面積逐漸縮小。1985年左右，台東縣政府計畫將大坡池開闢為風景遊樂區，開始挖除淤泥。但歷經十多年的「建設」，卻做了太多硬體，「整形」後反而面貌全非。

擔任國家公園解說志工十幾年的簡淑瑩說，當時以大坡池底泥與外地運來的「客土」，在池當中蓋了兩個人工島嶼，鋪設柏油路面腳踏車道，還蓋了兩座籃球場、露營區、鐵皮烤肉屋、水泥拱橋與紅色鋼橋，「簡直慘不忍睹。」

更嚴重的是，當時不斷砸錢的鄉公所，忽略這裡地層屬於「斷層池」，土壤液化嚴重，不適合建設。結果，填土的基座一直被水衝，拱橋蓋了就坍塌，被居民笑說是「奈何橋」。而入口處原本有五座粉紅色的山形入口意象，更被池上人稱為「五把菜刀」，兩座大型人工島嶼，則是貼在池水鏡面上的「兩坨牛屎」。除了視覺難看，不當工法也使濕地生態受破壞。「很多老人家看了都掉眼淚，」簡淑瑩回想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發起種樹運動 讓小朋友也有榮譽感

不忍生態遭摧殘，當時居民開始想，要怎麼找回記憶中的大坡池？2000年，一群鄉民組成池潭源流協進會，連結地方社團發起大坡池自救運動。簡淑瑩等人積極奔走，要求「減法」工程。

當時，由於大坡池許多工程還沒驗收，報廢年限還沒到，卻得花費上億元拆除。時任鄉長的李業榮敢於面對輿論壓力拆除，也是一大功臣。當初有筆3000多萬元的工程款，一般鄉長都搶著做建設、搶政績，他卻退回給縣政府，「因為我們沒有那個技術，做出來品質一定不好，不應在當地發包」，他笑稱「人家是上級補助下級」，池上卻是「下級補助上級」！

為讓居民找回與土地的關係，當地人發動第一次植樹運動。鄉民攜家帶眷，家家戶戶提小水桶、剷子，種下屬於自己的樹。簡淑瑩回憶那時居民的表情，「小朋友的臉上，多驕傲、多有榮譽感啊！」幾年後，在熱血鄉民的努力下，大坡池終於恢復昔日秀麗。

錢，夠用就好！
生活有質感才是真富足

全台各地農村都有稻田，但為什麼池上的風景最美？眼尖者可以發現，這裡的稻田，一根電線桿也沒有，天際線沒有被切割。即便伯朗大道、天堂之路一帶的稻田面積並非全台最大，但視覺效果卻是最好。

對美感有堅持 不讓電桿破壞天際線

其實，這片稻田當初也曾面臨破壞，幸好被鄉民的「美感意識」擋下。幾年前，拍攝廣告背景的那片稻田，曾有戶農舍申請用電，已經插了五根電線桿。不少鄉民抱怨：「這樣很醜耶！」 但台電表示，只要百姓合法申請，按規定一定要裝。聽聞此事，當時的鄉長李業榮立刻協調屋主，這個房子根本沒住人，沒有一定得用電的必要，最後擋下了工程。

2014年4月，台東縣文化資產審議委員會決定把此地列入「文化景觀」，共有178公頃農地受保護，意味著未來不能開發，不但不能設電線桿，也不能有農舍阻礙視野，卻沒有居民抗議。

池上人對「美」的品味很高，除了要求不妨礙天然景觀，更不喜歡環境變得髒亂無序。

不少地方一旦看到旅客絡繹不絕就開始搶蓋民宿、擺路邊攤賺錢，池上人卻很龜毛。「我們習慣漂亮了，」李業榮感慨說，雪隧通車後，宜蘭到處都是一棟棟房子，「這樣下去，台灣的淨土在哪裡？」李業榮指出，池上人的哲學是，錢夠用就好，「你看王永慶，人在天堂，錢在銀行，兒子在法院告來告去。有時人要想想，你的人生到底要求什麼？」

池上國小退休教師，同時也是池潭源流會創始會長賴永松，說明池上人的生活哲學。「每次去歐洲小鎮，看到別的國家美麗的小鎮風景時，就會思考：若把我們居住的環境保持得這麼美，不是很好嗎？就不用花大錢去歐洲了！」

打造文化之鄉 給稻子聽古典樂

多年來的努力，池上人解決了環境問題，但他們還有新的夢想：要成為「文化之鄉」。2014年7月，池上風景不再只有藍天白雲、或金黃稻浪，這裡其中一面稻田，背景竟然是壯麗的古典音樂，每天輪流播放25首古典音樂，讓許多遊客頻頻駐足、讚嘆不已！原來，推動古典音樂教育的「樂賞基金會」，原本就有將古典音樂推到偏鄉的計劃。為支持這個活動，池上最老字號的建興米廠、多力米老闆梁正賢，在2012年3月捐了1300包冠軍米義賣，竟全數賣完。

在梁正賢與樂賞基金會討論下，激發出「稻子聽音樂」的構想，一方面進行實驗，看沐浴於古典樂的稻子是不是會長得更好？更重要的是，路過的農民、遊客，都可接受文化洗禮。沒想到，2014年11月底收成，產量真的多了14％，還是5年來最好的一次。儘管主因或許是去年秋天沒颱風，但梁正賢樂得說：「也許做好事，老天都會幫忙我！」

讓稻田聽音樂，聽起來很瘋狂嗎？事實上，這不是池上農民第一次做傻事了。由於「池上米」名聲卓越，過遭仿冒嚴重，常使農民血本無歸。梁正賢便率領農民推動「產地認證」，且在1994年開始種植有機米。

曾任池潭源流協進會理事長的他，當時找上社區大學合作，要求農民一定要上課，3天開18堂課，農民得自付1000元學費，不管年紀多大、輩分多高，最後一天一定要求筆試。一開始經營非常辛苦，梁正賢頭兩年平均一年賠600萬元。然而，1994年「花東縱谷稻米競賽」與1995年「全國稻米米質競賽」，冠軍都出自池上技術班。「那時所有報紙都半版，廣告效益超過2000萬元！那一年就開始打平，」梁正賢笑著說。

池上農民這幾年比西部穀價大約高20％，梁正賢開玩笑說，「最近食安問題讓我們很苦惱，銷售增加兩成，米提早賣完，只好出國玩！這裡高唱『有米樂』！」梁正賢估算，從2000年至今，池上農民平均每人上課時數達300小時。以前大多上農耕技術課程，2014年開始上「古典音樂導聆」，還請來日本MOA協進會教農民茶道跟插花，「人家是『文青』，我們是『文農』！」

「池上不需要煙火式的活動，而是需要提升居民心靈素養。」賴永松如此總結。

池上精神：理性解決問題的行動派

當台灣陷入價值錯亂、人心紛擾的困境，池上，一個不到1萬人的東部偏遠小鄉鎮，許多觀念卻比其他城市或都會更前瞻。

當大多數地方一直搶著「要」建設，池上人很早就發現，有時「不建設」更好。當別人一味追求物質利益，他們要的，卻是心靈的富足與生活的質感。當生存或環境出現危機，池上人不是抗議或抱怨，而是團結一致，找出可行解決方法。

池上人走的是一種溫和、理性、講求長期發酵的社會運動，不但知道自己要什麼；更知道自己不要什麼，且願意為理想付出行動。台灣，如果有更多具池上精神的地方與人士，應該會更美好。

我們身邊還有哪些平民英雄？為台灣這片土地默默奉獻，請看遠見雜誌1月號！

【本文摘自遠見雜誌1月號；更多文章請上遠見雜誌官網：www.gvm.com.tw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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